了然于心-16
傅红雪X连城璧
回忆，六百多年前的事情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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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
马面一直都记得自己第一次单独接活时候的情形。
那天他接到死亡的提示，就利索的赶到了地方，那是一间非常富有的屋子，红木的大床，紫檀的屏风，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十分的有钱。
马面来的时候是晚上，夜里那惨白里泛着些蓝意的月光，虽然被窗棂上那些上好的窗户纸给遮了大半，可还是能透进来一些投在地上，也有一些照在他黑红相间的衣袍上，衬的他束发的红色发带也是一片的冰凉。
他到的时候，屋子里面没有点灯，只有月亮的斑驳光影映出一室的幽蓝，合着床上已经冰冷的苍白尸体，配着西风呜咽的声响，门窗哗啦的动静，很有些闹鬼的气氛，也很配马面鬼差的身份，而这屋子里显然还有另一个鬼，不，还不能算鬼，只能算是一个灵魂。
那灵魂是一个穿着白长衫，有着一头如墨般的长发，竖着银丝玉冠的英俊公子。
此刻这个公子正坐在床边，伸着右手支在膝盖上托着脑袋百无聊赖，他一会儿转头看看床上自己的尸体，一会儿微微抬脸看看门外，那一副无所事事却又带着些期待的小表情，竟然透出几分可爱。
“他是在等人吗？”马面凭着自己的经验暗自揣测了一下，然后出现在公子的面前。
公子在看到他的一瞬间，眼睛都亮了起来，原本那半透朦胧的眸子映着月光就很是温润晶莹，此刻更像是落入了漫天的繁星……
马面觉得自己会很难忘记这双眼睛。
“你是来接我的吗？”公子先开了口，语气里满是惊喜，而他的样子也十分的俊逸，晶亮的眸子，美瓷般的脸庞，饱满的精神，没有丝毫作为一个将要离世的灵魂该有的悲哀和灰败。
马面知道，这是一个丝毫不留恋阳世的灵魂，展现出的最美好的状态。
“是，我来接你，跟我走吧……”
“好！”公子笑的眉眼弯弯，眸光闪动中满是温柔的情意，非常好看。
马面看着这白衣如玉般的公子，心里没有什么轻松或者庆幸的感觉，但他想起牛头的唠叨，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定是好到顶点，才能在第一次的单独任务中接手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灵魂。
白衣公子一路上都很安静，并没有多说什么话，只是一直晶亮着一双眸子温柔的看着身侧的鬼差。
马面也会看看身旁的灵魂，这位公子那双晶亮的眸子里有太多他看不懂的情意，但是不要紧，公子对于他而言，只是一个任务要完成，灵魂送到了阎罗殿，他们也就再不会相见。
“我们不去投胎吗？”
要跟阎罗殿差役交接的时候，白衣公子忽然问了马面一句。
马面跟着牛头也跑了些日子了，就没见过这么安静恬适的灵魂，他这会儿耐心解释了一句，“你要先去十殿接受审查，算清生前的功过，然后才安排转世投胎。”
“那要是我生前杀孽太重呢？”
“那估计要在地狱接受惩罚。”
公子听了解释，脸上并没有惧意，倒是多了几分犹豫，他咬了咬嘴唇才又开口问出来，“那……我若受罚，你还会等着我一起投胎吗？”那双温柔亲切的眸子，就那样默默的凝视着马面，多少情意，就都含在这简单的一句话里。
马面愣了愣，思考了一下公子的意思，才又开口解释，“我是这地府的鬼差，我不用轮回转世。”
“鬼差？你怎么能做鬼差！”白衣公子忽然激动起来，甚至还跨前了两步想要抓住马面的衣摆，“你不是等着……”
马面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，避免了和这公子的接触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了鬼差，他的记忆是从老板一脸得意的宣布他成为鬼差而开始的。
马面没有为人时的记忆，也没有为人时的感情，他不明白这漂亮的公子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激动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人的问题。
白衣公子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鬼差，看着那个为了躲避他连连后退的鬼差……难道是他听错了吗？这人临终前说的不是爱字吗？
“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的……”白衣公子忽然难过起来，他原本飞扬的神采颓唐了下去，那双眸子也不再晶亮，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地府新鬼常有的灰败……
他嘴唇微微的颤抖着，半响才又艰难的说出一句，“原本以为欠了你一声对不起，但现在看来，是不必说了……”他的眼中尽是些马面看不懂的情绪，他缓缓的念，“此情应是长相守，你若无心……我便休……”
然后，白衣公子向着马面微微躬身施了一礼，等他再次抬起头来，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收敛的一干二净，瞬间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，他变得客气，疏离，温文有礼，他郑重的说了一句，“你多保重，咱们就此别过。”然后不等对面的人有所反应，便转身跟着阎罗殿的差役踏入殿中，再无半丝转圜留恋。
马面不知道那天的自己是为了什么，在阎罗殿外站了很久。
地府的日子和人间也差不太多，马面每天接接单子干干活儿，可他再也没遇见一个像白衣公子那么好说话的灵魂，他心里并不惦记，但总是会无意的想起那晚月夜之中，那公子含满了星光的双眸……他终于是没能忍住跟阎罗殿差役打听那个公子的情况。
打听到的算是个好消息，公子并没有去投胎，因为生前杀孽造的太多，在地狱里面接受刑罚，要数完双九，八十一年之后才能再入轮回……
马面又顺嘴打听了一下，是受的什么刑？
阎罗殿的鬼差喝光他带去的酒壶里的小酒，咂咂嘴，语气轻松到见怪不怪，“没啥难的，就是每天上上刀山，跳跳油锅；放放血炸炸骨，这都不叫事儿……”
马面多少也是知道地狱里面刑罚种类的，比起那些惨绝人寰的，上刀山下油锅这种，的确不算是多重的刑罚。但是他无法想象那个丰神俊朗眼神晶亮的白衣公子，每天都要被刀山利刃割破皮肉，刺穿肚腹；被油锅炸出浑身血泡面目全非的样子…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，竟然会去悄悄的看。
他悄悄的发现，那白衣公子在偶然间瞧见他的时候，眼睛会散出火焰一般的神采。
八十几年，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算短。
马面每天不至于忙到脚不点地，但也绝对不清闲，他们勾魂部的人手原本就紧张，牛头又常年守着望乡台，所以啊勾魂部里大家都有搭档，就他独身游走阴阳……碰见连年战乱的时节，他恨不得把自己掰开了用，但即便如此，他居然很神奇的没有忘记，白衣公子刑满被释放的日子。
这公子明显也没有料到会在奈何桥边再次看见马面，他愣了好长时间才问了一句，“你这又是来送谁？”
马面也愣，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幽魂，仍是那么一个竖着玉冠的世家公子模样。还好还好，虽然没有那夜初见时晶亮的眼睛，但神采总还是在的。刑罚一旦完结，灵魂也恢复如初到地府时的样子，公子此刻也不算颓唐，精神尚可。
白衣公子看着面前这个直直盯着自己的鬼差，一时间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……
他这几十年每天忙着上刀山下油锅，根本没啥时间没啥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，也就是实在疼的熬不住的时候，在心里骂骂那个抛下他做了鬼差的混蛋，初时他看到马面竟然会去他被行刑的地方，他还觉得羞赧，可后来，那人悄悄的似乎是不经意一样的观望，成了他熬过这百年酷刑的支撑。
也许他也盼着我能像之前一样好模好样的再站在他的面前……但这是自己想的，马面不一定有这样的盼望！他拒绝让自己再次自作多情的认为这鬼差是专门来见他……
如玉的公子那琉璃一样漂亮的大眼睛瞪着面前一脸木然的鬼差。
心里可纳闷儿了。
这当年入阎罗殿前不都说清楚了吗？现在俩人这算是偶遇？邂逅？但是，你挡着路算怎么个意思！
这漂亮的公子终于看不下去，轻咳了一声开口，“有什么话咱们到旁边说吧，这……咱挡着别人路了。”
马面转头看了眼，奈何桥边乌压压一片探头探脑看着他们的众灵魂，那脸上都跟复制粘贴一样如出一辙的好奇神色，他依旧面无表情，但乖乖跟着公子站到了孟婆小汤棚子的旁边。
路让开了，孟婆的小棚子热闹起来，灵魂们自发重新排好了队，一人一碗孟婆汤，轮回转世投胎去。
白衣公子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鬼差这一言不发的样子，他心里愈发没底了，只能是没话找话，“你现在叫马面了？”
“嗯。”马面应了一声，点了点头。
公子的心里还是有些小期待的，他咬咬牙，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来，“刚刚问你没说，你……你是来送我的吗？”
马面拒绝回答这个问题。
他总觉得自己只要一点头，这公子下一步一定是要对他施礼，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，喝掉孟婆汤，潇洒的投胎而去……
马面不想让自己在奈何桥边莫名其妙的站一天了。
看着面前这个沉着脸不言不语的鬼差……这如玉的端方的家教良好的修养上乘的公子，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娘！
还不到一百年，这怎么闷成这样了！以前冷是冷了些，但好歹还能讲笑话，玩游戏，放风筝，抓蝴蝶，现在……还能不能好好话别了？到底是不是要话别你倒是吱个声啊！
行！你不说我说！
白衣公子心里有很多话，但也不想对着这个早已舍弃了他的人说出来，现在能说的也只剩下，多珍重，不再见！
于是他就开口了，“时间差不多了，我想我该走了……”
马面木着一张脸，“你要去投胎？”
“对啊！”公子叹了口气，说的很无奈，“其实我不想去，但也没别的……”
“我可以去求老板。”
“啊？”
马面耐心解释，“我们老板有直接任命鬼差的权利，我们勾魂部一直缺人手，这么多年来都是我独身游走阴阳，没有搭档，如果你愿意的话……我可以去求老板。”
马面说完这句话，终于又看见漫天的星光盛进了白衣公子的眸子里。
一如初见之时，这如美玉般的公子终于恢复了他那温柔好看的笑容。
“那你老板会答应吗？”白衣公子一双眼睛里面全是期待，但脸上却透出些小羞涩。
马面自然是看不懂白衣公子小表情里的含义的，但他也听得明白，人家是答应了这件事情。他心里没有什么愉悦的感情，但总觉得是有什么放松了下来，能有这样细微的感觉，他已经对自己很满意了。
“老板肯定会答应的，但要找到他……比较困难……”
“他不在地府吗？”
“他喜欢人界，天下那么大，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…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……”
这句话说完两人都安静了，马面脸无表情，白衣公子一筹莫展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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